《學佛三要》
學佛之根本意趣 --《學佛三要》第一篇
『學佛之根本意趣』
(摘自妙雲集下篇之二《學佛三要》)
作者:印順
一、學佛之根本意趣
一 )人生所為何事
平常人只說學佛,但為什麼要學佛?其根本意趣究竟何在?這一問題是應該明白的。可以說:學佛並不是無意義,無目的,而是要獲得一種高尚、圓滿的成果。學佛的而能夠深刻的理解到學佛的根本意趣,進而感覺到非學佛不可,有這種堅強的信念,才能真正走向學佛之路,而不在佛門邊緣歇腳,或者走入歧途。 人生存於世間,究竟所為何事?有何意義?這要從吾人本身去觀察,唯有這樣才能把握住學佛的意趣,因為佛法就是解決人生的根本方案。也可說:這是一切高等宗教所共同的,皆由此而產生的。但人生究竟所為何事?有何意義?唯有佛法才能完滿的解答。
一、茫茫生死事難知:人從最初出生開始以至老死為止,匆匆數十年中,終日渾渾噩噩,究竟生從何來?死往何去?誰也不能答覆這一問題。所以只能說糊塗的來又糊塗的去,人就在這糊塗中過去。甚至夫婦的配偶,也每是無意的似乎偶然的結成;一生事業,也每是糊塗的做去,最初也未必有個一定的計劃,很少由自己的主意而成就。西洋某哲學家,對這茫茫人生,有一個妙喻,他說:某處有兩座聳峻的高山,山下是一條很深長的溪流,兩山的中間有一條狹長的小橋結連著,人就佇立在這座橋上前進。向前山遠眺去,是雲霧瀰漫,一片糊塗;向後山遠矚去,又是煙霧沈沈;向下看去,深邃莫測。有的人走上三兩步,就掉下深淵;有些人走了一半路程,也不幸掉下去。就是走近對面山邊,也還是難以倖免落入茫茫的深淵。掉下去究竟去向何處,誰也不知道,這正是茫茫人生的最好的寫照。學佛就是對此糊塗人生,有一徹底的認識。這人生問題,雖然也可以不必去研究,如一隻海船,從此海岸駛往很遠的目的地,在茫茫的大海中可以糊塗的向前航行。但是,漫無方向的亂闖,這是一件極危險的事。佛法,就是說明了這人生從何來,死往何去,現在怎樣行去,才能安登光明彼岸的問題。
二、碌碌終生何所得:人生碌碌忙了幾十年,從小就忙,一直忙到老死,到底忙出什麼成績來?這是值得反省的,很有意義的問題。可是不忙又不成,多少人無事也要忙,問他忙個什麼?他是無以答覆你,但總之不能不忙。年輕人大概不會這樣想的,他們以為前途是充滿了無限的光明。一到中年以後,對此碌碌人生就有所感觸。我不是要諸位不要忙,而要探討忙了有何所得。世俗說:「人生好似採花蜂,採得百花成蜜後,到老辛苦一場空」。在忙碌中確曾獲得了高官、財富、地位,但不久就失去了,好像什麼都是空歡喜,什麼都毫無成就。老年人對此,特別有著深刻的體驗,如兒女小時個個都跟隨在身邊,一等長大了,也就各個營謀個己的獨立生活去了。這一問題往往容易使人生起悲觀消極,萎靡頹廢的觀念,但佛法卻並不如此。
三、孳孳行善復何益:關於勸人行善,不但佛教這樣,儒家、耶、回教等,無不教人行善止惡的,所謂「為善唯恐不及」。可是行善究竟有什麼好處呢?道德究竟有什麼價值?平時說:「行善得善果,作惡得惡報」,這是因果的定律。中國人對於行善的觀念,多建立在家庭中,如父母行善作福,其子孫必多昌隆,「積善之家,必有餘慶」。其實並不如此,有父母良善而子孫大惡,有父母很壞而子孫忠孝。如古代堯帝秉性仁慈而丹朱性情傲慢;又如瞽瞍為人頑劣而其子舜帝大孝,就是一例。約個人說:這社會上往往是壞人容易得勢,好人每每被欺侮、吃虧。如孔子的道德學問,難道不好嗎?可是,當他周遊列國時,曾經幾乎被餓死,政治上也無法舒展抱負。反之,大惡盜蹠,竟能橫行於當時。這樣看來,善惡與禍患,有什麼必然規律?為什麼要行善呢?這唯有佛法建立三世因果,才能解決這些問題。所以說:一切宗教勸人行善的出發點是一致的,而與佛法的結論卻是不同。學佛只管孳孳行善,也許目前所遭遇的是不利、困惑,但將來善業成熟,自然會感到美滿的善果。能這樣,才算合乎佛教的精神。
四、逐逐此心安不得:說來這實在是一件不著邊際的苦事,我人的心總是向外貪求,終日是為著色聲貨利名聞權力在馳求。為什麼要這樣?為了心滿意足。如一個缺乏衣食的人,他必須獲得金錢才能解決生活的困難。可是一等他獲得足夠的衣食後,他仍然是不滿足,進一步又要講求衣食質料的美好,出門要有新型的轎車,住的要有精美的大廈。等到一切都到了手,心中還是不滿足。人心永久是這樣的,終日追求,沒有滿足的一天。如馬奔走一樣,後足著地,前足早又掛空,決不會有四足一齊著地的。人心不足,總覺得他人樣樣比我好,其實不然。學問家為了追求更多的學問,他也是不滿足的。為一國之主的,雖有絕大權威,他也還是不滿足的,有他說不出的苦。人不能獲得滿足,內心就永久得不到安樂。平常說:要安樂就得滿足,其實人心從來就不滿足,怎能得到安樂呢?一般宗教給人安慰,使人滿足,安慰也可說是一般宗教的共同點。如西洋宗教教人信就得救,得救了自然就會滿足,內心也就得安寧。把人當小孩一樣看待,小孩子,你聽我話,不要哭,給你玩具。其實問題沒有得到解決,因為人心的不滿足,不是外來的給予所能滿足的。唯有佛法,教人先要了解生死究竟是怎麼一回事,碌碌終生究有何所得?行善復有何利益?如何才能獲得內心滿足和安樂?從這些問題去察,才能把握住佛法的核心,也才能真正獲得安樂。
二) 我在宇宙之間
一、神造我歟?對這茫茫的人生,又考察到另一個問題,就是我生存在這廣大長遠的時空中,究竟有何種地位?宇宙之大,上天下地,形形色色,萬化紛紜,吾人生來死去,行善作惡,皆在其中。但我們生存這宇宙之中,究竟是什麼地位?應該採取何種態度?比方在家庭中是家長,即負有家長的責任;做學徒的,就應有學徒的態度。西方宗教的觀念,人在宇宙之中是被造的,宇宙間一切萬事萬物,飛鳥走獸,乃至草木叢林,各式各樣,都是神所創造的,一切受神的管理和支配。人既然屬神所有,人就是神的奴隸,所以他們每稱神為主,人自稱神的僕人。所以我說:西方宗教的人生觀,是主奴的文化體系。人是神的奴僕,一切唯有服從,不服從就有罪。如主人命令僕人先掃地後煮飯,而僕人卻先煮飯後掃地,雖然事情做得很好,這也是不對的,因為僕人違背了主人的命令。這宇宙間就是能造的神和被造的人與萬物的兩種關係。人雖是奴隸,但是高等的奴隸,神創造了宇宙萬物以後,教人去支配管理萬物。所以做人的態度,站在神的面前是感覺到萬分的可憐;但是對於萬物,又有了大權威,值得高傲。西方宗教文化,離開了神,好像一切毫無意義。這種觀念,在當時文明未開化時期,也許是合理,但是到了現今,是值得考慮的了。
二、天地生我歟?中國文化對於人在宇宙間地位的看法,比西方宗教要高明得多,他說人由天地所生,或由陰陽和合生。天是屬於形而上的或精神的,地是屬於形而下的,物質的。天地生萬物,而人獨得天地之正氣,稱為萬物之靈,甚至偉大到與天地並立,稱之為「三才」。所以人在天地間是最高尚的,不同於西方的主奴體系。是否人人都能與天地並立呢?唯有聖人才能「贊天地之化育」。又說:「天地無心而成化,聖人與萬物同憂」,這些都充分的表現出聖人之偉大。天地生萬物是無心的,是一種自然的現象,不同上帝生萬物是有心的,要生就生。但是宇宙間從好處看:花兒美,鳥兒叫,一草一木都是可愛的。若從壞處看:大蟲吃小蟲,大魚吃小魚,你害我,我殺你,彼此互相殘害。若說上帝造萬物,這種生物界互相殘殺的情形,最後當然也根源於神,神就未免太殘酷了,所以上帝造萬物說不通。儒家說天地萬物是無心的,萬物相爭相殺,又相助相成。聖人卻不能無動於衷,他要與萬物同憂。天地是屬於自然界的,而聖人是人文道德的。聖人看到世界人類互相鬥爭,他就主仁愛和平。看到人們缺乏知識,他就以教育化導之。看到人們道德淪亡,他就重道德。天地間種種的不好,聖人總得想辦法使它合理化,臻於至善,這樣聖人也就贊天地之化育了。這種觀念,比西洋宗教合理得多。由於中國的天地生,陰陽生,所以中國文化體系是父子式的。家庭是父家長制;政治是帝王以老百姓為子民,老百姓稱地方官為父母官。父子文化體系,是情勝於理,不像主奴體系的重法,刻薄寡恩。
三、我造世間歟?佛法認為宇宙間的一切是由各人自己造成的,所謂是自作自受,共作共受,這是業感的定律,與神教恰恰相反。因此,學佛的應該理解到兩種道理:一、世界這樣的混亂和苦難,是由人類過去的惡業所造成,要世界清淨和莊嚴,也唯有人人能行善止惡,才有希望。約個人說:我沒有知識或家境的困難,乃至病苦的糾纏,都是由於過去或現生的業力所成。所以說要想世界得和平,個人得安樂,要自己儘量的向好的方面做去才行。若人是神所造的,自己就沒有力量,一切只有聽神決定。佛法說由自身業力所招感,故自己有一番力量能改造自己,進而能改造世間。二、相信了佛法的業感緣起,無論是世界穢淨,個人的成敗,都是以前的業力所招感,決不會怨天尤人。業力是可以改進的,就從現在向善的方面做出,前途自然充滿了無限的光明,這是佛法為人的根本態度。我人何以要行善,使個人獲得安樂,使世界趨於和平。這贊天地之化育是每個人都能做到的,所以佛法提倡平等觀,也就是人人皆可以成佛的道理。了解到這點,就可以明白人在宇宙間佔有何等重要的地位。
佛法的我造世界,人人造世界說,是自由自主的人生觀。人與人間,既不是主奴體系,也不是父子體系。先進先覺的是師,後覺的是弟子。先覺者有引導後覺者應盡的責任,是義務而不是權利;後覺的,不覺的,有尊敬與服從教導的義務。師友間情理並重,而在共同事上,又完全站於平等地位。以佛法而構成社會關係,必然為師友文化體系,適合於民主自由的精神。
佛法說,我能造世界,與上帝的創造不同。上帝要人就有人,要萬物就生萬物,是無中生有的,違反因果律的創造。佛法的造世界,是由各人起心動念的業力所造成,若能積功累德,淨心行善,就可以實現清淨理想的世界。最近有人說:佛也能創造世界,如阿彌陀佛能創造西方極樂世界。其實,若想以此來媲美莫須有的創造神,那是笑話!若以此來顯示佛的能力,也是不懂佛法。依因果律而感造世界,這有甚麼希奇,凡夫也能創造世界,不過所造的是地獄、餓鬼、畜生、人間、天上的世界罷了。因人有煩惱惡業,所以造的是污濁世界;佛具有無邊清淨功德──福慧圓滿,所以造的世界是莊嚴清淨國土。這是佛法的因果定律。學佛者明瞭這一道理,在日常起心動念中,應盡力向善的方向做去。自己這樣做,勸人也這樣做,清淨世間的實現(十方已實現的,很多)才有希望。
三) 學佛是人生向上事
要了解學佛的根本意趣,必先認識人生生存的價值,在宇宙中是居於主動的地位,而後才能決定我們應走的正確路向。因為世間的動亂和安寧,人們苦痛與幸福,都是人類自力所造成,並沒有什麼外在的東西來主宰我們。人類有此主動的力量,才有向上向善的可能。
向上,就是向好的方向努力,一步步的前進達到那至善的最高峰,也就是學佛的意趣所在。人之常情,無不喜愛向上向好的,除非是失意分子,因為事業等失敗,使他意志消沈,不想振作,索性做一個社會上的敗類。但這種人究竟是少數,而且都有機會改善的。平常以為人生好事,是家庭生活美滿,兒女多,身體健康,有錢有勢,當然這也是人生的好事。可是依佛法說:這是好的果,並不是好的原因。要想獲得良好的結果,不能就此滿足,因為這是要過去的。必須積集良好的因,才能保持而趨向更好的。這如見一朵美麗的花,就想摘下來屬於己有,而不想法去培植花草,或不再去培植,雖然獲得了,到底是罪惡的,或立刻要失去的。有些人,能合理的獲得了錢財和地位,但是往往利用這些錢勢,做出種種害人利己的勾當,這都是缺乏了人生向上的精神,更沒有確定向上目標的錯誤所致。
有人說:我不想學佛、成佛,只要做一個好人就夠了,這是不大正確的。古語說:「取法乎上,僅得其中;取法乎中,則得其下」。學佛,先學做一好人,這是正確的;若只想做一個好人,心就滿足,結果每是僅得其下。所以,學佛不但要做一好人,而且還要具有一種崇高的目標,縱使一生不能成辦,將來總要完成這理想的目標才對。
世界任何高尚文化,都有一個理想的目標,勸人去修學。如耶教叫人體貼神的意思,效法耶穌。雖然他們認為人不能做到神和耶穌那樣的權威,但是要學習耶穌博愛和犧牲的精神。他們說:人的身體是土所造的,靈魂是由神給予的。因為人作了罪惡就墮落了,將那聖潔的靈魂弄的污髒不堪,所以教人先將污濁的心淨化起來,才能進求那光明理想的目標──生天國。
中國儒家也說:「士希賢,賢希聖,聖希天」。士是讀書明理之人,尚且要「見賢思齊」;進而賢人還要效法聖人。但是「聖人有所不知」,又要希天。所以正統儒家的精神,無時無刻不在鞭策自己向賢聖大路上邁進的。道家也有一套理想的目標,所謂:「天法道,道法自然」。「道法自然」者,即是依據宇宙萬有的自然法則,不用矯揉造作,任性無為,便是他們做人向上的目標。人世間的一切,立身處世,若不遵循自然法則的發展,就會顛倒錯亂,治絲益紊,一切的痛苦困難就接踵而來。從上面看來,儒家是效法賢聖的高尚人格,進而通於天格;道家是崇尚宇宙間自然的真理法則。總之,他們都有引導人生向上的理想境地。
一般人以為能好好做人就好了,不需要什麼向上向善的目標,像這樣得過且過的心理,不能自我強化,努力向上,如國家或民族的趨勢如此,有墮落的危機。一般高尚的宗教,都有一個光明的遠景,擺在我們面前,使人嚮往,羨慕,在未達到這一理想境地的中途,不斷的改造自己,力求向上,這才能獲得信教的真實利益。
學佛要怎樣才能向上?這先要明白佛法中五乘道理,五乘:即人、天、聲聞、緣覺、(菩薩)佛。人天乘是佛法的基礎,但不是佛法的重心所在。因為做一好人,是我們的本分事,即是生天也不希奇。雖然天國要比人間快樂得多,但是還在三界之內,天福享盡,終必墮落,還有生死輪迴之苦。佛法的真義,是教人學聲聞、緣覺的出世;學菩薩、成佛的自利利他,入世與出世無礙。但學聲聞、緣覺,還不過是適應的方便,最高的究極是以佛果為目標,從修學菩薩行去實現他。學菩薩行向佛道,必不離人、天、聲聞的功德,漸次展轉向上,雖然要經過悠久的時間和廣大無邊的功德累積,但有了這高尚的目標在前,助長我們向上向善的欲樂精進,至少意志不會消沈墮落下去。
學佛必先皈依三寶──佛、法、僧。三寶,是學佛最高理想的皈依,應依此三寶而去修學。三寶中的法,是人生宇宙絕對的真理。佛是對此真理已有究竟圓滿的覺悟者。僧是三乘聖賢,對於真理雖然沒有究竟的覺悟,但已入法海,有或淺或深的體驗者。所以佛與僧同是學佛者最高理想的模範。佛法,不像耶、儒的但以人格性的天神或賢聖為崇仰,不像道者但以永恆的自然法則為依歸;皈依三寶,是統一了人與法二者而樹起信仰的理想。我們何以要恭敬、禮拜、讚仰、供養三寶?這不但是一種虔誠敬信的表現,也不僅是一般所見的求功德,這是嚮往著佛、僧崇高的德性和圓滿的智慧,真法的絕對究竟歸宿,以期我們對於真理,同樣獲得徹底的覺悟。我常說:中國孔、孟之道,對於做人處世、立功、立德,有一種獨特的好處,可是缺乏一幅燦爛美妙的光明遠景,不能鼓舞一般人心嚮往那光明的前途而邁進。可是一般宗教,無論你是多麼的愚癡和年老,它都有一種攝引力,使你向上向善而努力。所以能夠看經,研究佛法,和拜佛,念佛的,不一定就是真正的信佛或學佛的。真正的學佛,主要是以三寶為崇高理想的目標,自己不斷的修學,加以佛菩薩的慈悲願力的攝受,使我們身心融化於三寶中,福慧一天天的增長,一天天接近那崇高的目標。
四) 學佛的切要行解
佛法中,從信仰到證悟,有「解」「行」的修學過程;解是了解,行是實行。佛法的解行有無量無邊,現在僅舉出扼要的兩點,加以解說。先說理解方面的:一、「生滅相續」;二、「自他增上」。生滅相續,說明了我們的生命,是生滅無常,延續不斷的,也就是「諸行無常」義。人生從孩童到老年,無時無刻不在演變中,雖然是不斷的變化,後後不同前前,但永遠相續著,還有他個體的連續性。擴大範圍來說:今生一期舊的生命結束,新的生命又跟著而來,並不是死了就完了。就如今晚睡覺,一夜過去,明早再起來一樣。明白了這種道理,才能肯定那業果不滅的道理。就現在說:如一人將來的事業,成功或失敗,就看他有否在家庭與學校中,受過良好的教育。又如年輕時,如不肯努力,學會一種技能,不能勤勉的工作,年紀老大時,生活就要成問題。這一簡單的原理推廣起來,就顯示了今生若不能做一好人,不能積集功德,來生所得的果報,也就不堪設想了。換句話說,要想後生比今生更好,更聰明,更幸福,今生就得好好地做人。這前後相續,生滅無常義,可以使我們努力向上向善的目標做去。
自他增上,「增上」是有力的、依仗的意思。人類生活於社會上,決不能單獨的存在,必須你依我,我依你,大家互相展轉依持。如子女年齡幼小時,依靠父母撫養教導;等到父母年老,也要依子女侍奉供養。推而廣之,社會上一切農、工、商、政,沒有不是互相依仗而展轉增上的。依佛法說,範圍更大,宇宙間一切眾生界,與我們都曾有過密切的關係,或者過去生中做過我們父母兄妹也說不定。只因業感的關係,大家面目全非,才不能互相認識。有了這自他增上的了解,就可培養我們一種互助、愛人的美德,進而獲得自他和樂共存。否則,你害我,我害你,互相欺騙、殘害,要想謀求個人的幸福,世界的和平,永遠是一個不可能的問題。所以,世界是由我們推動的,要想轉穢土成淨土,全在乎我們能不能從自他和樂做起而決定。
關於修行的方法,雖然很多,主要的不外:「淨心第一」和「利他為上」。學佛是以佛菩薩為我們理想的目標,主要是要增長福德和智慧,但這必需要自己依著佛陀所說的教法去實行。修行的主要內容,要清淨自心。因為我們從無始以來,內心中就被許多貪、瞋、邪見、慢、疑等不良分子所擾亂,有了它們的障礙,我們所作所為皆不能如法合律,使自他得益,所以修行必先淨心。淨化內心,並不是擺脫一切外緣,什麼也不做、不想。應該做的還是做,應該想的還是想(觀),不過要引起善心,做得更合理,想得更合法,有益於自他才對。這如剷除田園中蔓草,不但要連根除去,不使它再生長,而且還要培植一些有用的花草,供人欣賞。所以佛法說,只修禪定還不能解決生死問題,必須定慧雙修,斷除有漏煩惱才能獲得道果。佛法說:「心淨眾生淨」;「心淨國土淨」,都是啟示學佛者應從自己淨化起,進而再擴大到國土和其他眾生。這無論是大乘法和小乘法,都以此「淨心」為學佛的主要內容。
其次講到利他為上:依於自他增上的原則說,個人離開了大眾是無法生存的,要想自己獲得安樂,必須大家先得安樂。就家庭說:你是家庭中一員;就社會說:你是社會上一分子。家庭中能幸福,你個人才有幸福之可言;社會上大家能夠和樂,你個人才能獲得真正安寧。這如注重衛生,如只注意家庭內部的清潔,不注重到家庭四週環境的衛生,這是不徹底的衛生。所以小乘行者,專重自利方面,專重自淨其心,自了生死。以大乘說,這是方便行,不是究竟。菩薩重於利他,無論是一切時,一切處,一件事,一句話,都以利他為前提。淨心第一,還通於二乘;利他為上,才是大乘不共的特色,才更合於佛陀的精神。
(完『學佛之根本意趣』)
生生不已之流 --《學佛三要》第二篇
生生不已之流
(摘自妙雲集下篇之二《學佛三要》第二篇)
作者:印順
二、生生不已之流
世界本來就是難得圓滿的,本來就是充滿了苦痛的;但現代世界人類的苦難,越來越多,這是大家所能深切感覺的。彼此缺乏和樂諒解的精神,老是互相瞋恨,互相鬥爭,越來越凶,弄得人類生活得毫無生趣。要消滅這世間的苦難,唯有大家來奉行佛法。依佛法去調柔人心,救濟世間,才是最好的方法。
世界所以弄得這麼糟,是受了兩種思想的毒化。這兩種的思想,雖古代早已有了,但到近代,更泛濫,更猖獗起來。那兩種呢?一、近代文明的特徵,是對於宗教信仰的情緒減低了,甚至否定他或摧殘他。這由於近代人的思想、精力,都傾向集中於物質世界的研究。對於人類自己,看作物質的集散現象,以為一死就完了。生前所作所為的一切,都不需要自己來負責,道德的精神開始沒落。近代抱著這種觀念的人太多了!依佛法說,這是不信生前,不信死後,只有現在,是撥無前生與後世的邪見者。一死就什麼都歸於烏有,只剩一堆物質,不負生前的行為責任,這是與宗教相反的。此種錯謬思想,全由於庸俗的功利觀,哲學上是唯物論。二、西洋有一類思想家,他們覺得世間的一切,時刻在鬥爭著。誰善於鬥爭,誰就能獲得生存,獲得勝利。這種鬥爭哲學所散布的思想,造成四面皆敵,緊張,驚慌,殘酷,殺害的心腸。弱肉強食的天演進化論,是這一思想的代表。自從這兩種思想廣泛地流行,人類的觀念,就起了激烈的變化。一方面,認為死了完了,生前的一切,全用不著負責。一方面,想要活下去,非向他人鬥爭不可。這種唯物的、鬥爭的思想,給予近代人類的禍害最大。要徹底的把他糾正過來,也應從兩方面著手。一、人生並非唯物的,死了並非沒有,生前的行為責任,要自己來負責。二、人生的理想,不是彼此鬥爭不已;人與人間,應有互助合作,相敬相愛的態度。養成自我負責,彼此和樂的社會風氣,才能減輕世間的苦難。這唯有佛法,才能徹底的針對這兩種錯誤思想,給予從根變革過來。現在先從佛法的立場,說明生命延續的事實。
一) 有情為本
人生及宇宙,如把他看作延續的,發展的,活潑潑的,新新非故的,生生不已的,這不一定是佛教所說,其他的宗教與哲學,也每有這種見解。對於生生不已,他們常是這樣看:一、從宇宙論去看,不但人和動物如此,花草樹林,高山流水,都活潑潑的表現宇宙生命的洪流。宇宙的一切,都呈現活躍的生機,所以宇宙常在不息的發展,不息的進化中。二、從人生論去看,著重社會。從種族的繁衍,人類的互助,看出社會是生生不已的,充滿生意。這種看法,從宇宙與社會全體去看,未必能糾正上說的毒素。因為說到宇宙與社會,多少傾向於外在的、普遍的客觀化,與自己形成對立的態度。每每是著重於整體而忽視個人,成為非宗教的。
世間的一切,如作常識的分類,可分為礦物,植物,動物;或可以分為物理的,生理的,心理的。如著重人類,更可從有心理活動的動物中,別出理智的人類。對於這些,佛法所說的生生不已之流,是出發於有心理現象的,而且是每一生命單位。每一生命單位,都是延續不息的生命之流,如長江大河的滔滔不絕般流來。生命,從來的佛典中,並沒有這一術語,一向稱為有情或命者。有情,是有情識的,有情愛的。命者,是從業報而來的,有一期壽命的個體。所以佛法所開示的生命之流,不是說生理的,而是有心理活動的,大抵與動物的含義相近。因此,草木花果,山河大地,都不是生命的核心,生命的當體。同時,佛法所說的有情或命者,不單是物理的,生理的或心理的,而是複合體的生命現象,所以也不像某些學者的偏重精神。在人說人,雖可說生命是一一人的自體,而實通於一切有情。佛法是從一切有情,去觀察他的生生不已。這一觀點,佛法與印度哲學大致相近。
二) 有情為繼往開來的瀑流
我們要堅定的信仰:凡是有(情識的)生命的,死去了,絕對不就是毀滅;同樣的,未生以前,也不是什麼都沒有。前一生命的結束──死了,即是後一生命的開始。如秤的一頭低下去,便是一頭高起來;生命是流水一樣的不息流去。佛弟子對於三世延續的生命觀,是這樣的堅信著。每一生命的生生不已,本來在一般宗教中,都是承認的。如耶教與回教,都宣說:信神的死了生天國,作惡的落地獄──死後還是存在的。但他們著重由現世而到未來,而佛教及印度的宗教
,卻是三世論的,更注意到前生。不談生前的二世論,也許以為生前是在神那裡吧(與神別體,還是渾融無別)!不知為了什麼,生到這世界來,飽經世間的憂患,而幾乎全部走向墮落(生天的是少數吧)。現生的苦痛與快樂,聰慧與愚癡,夭壽與長壽,這種千差萬別的眾生相,既沒有過去的差別因素,那就無法說明。如說這是神的意志,這是不能滿足人心的。而且苦痛多於快樂,墮落多於上升,神也不免太殘酷了!所以唯有三世論的生命觀,才能圓滿而正確的,完成這一理念。
三世流轉的生生不已,不但是生,而包含著死。生而又死,死而又生,生死死生的無限延續,是這裡所說的生生不已的意義。生生不已,也就是死死不已。但一般希求生存,所以偏說生生,這是從有情的生存欲而建立的。生死死生的三世流轉,或者想像為有一不變的主體。其實,活像大海中的波濤,被風吹得一層層的,捲起又退落,退落了又湧起來。這不但是水面的起伏,如靜心的觀察,會知道,大海的每一滴水,都在動盪不已的。說明此生生不已的變化不居,試舉兩個譬喻:一、如瀑流從山谷中流去,經過某處,如水少時,水從石罅中流出,發出濺濺的水鳴,小小的水花。或水中夾著草木流下,到此就擱著不動。如水大時,水急而為亂石所阻,便會湧起波浪,或成為急流中的漩渦。如水極大時,水反而汪洋一片,平坦而無波了。流水的形態是繁多的,只是由於水源流來的大小,或者夾著雜物。生命在三世的流轉中,也是這樣:有時極快樂,有時極痛苦;有時極聰敏,有時極愚癡;有時壽命短促,有時壽長多少劫。這種種差別,也只是前生所積集的因業不同。二、生命的生而又死的告一段落(內在當然是延續的),如燃放花筒(火花),一層層的,斷斷續續的,前後放出不同的人物花卉。有情的生命延續,看來是中斷的,而並不就此完結。是前前的業力,影響於後後的,並非一成不變。三世的生命之流,應這樣的去信解。
三世相續的生命流,不是不變的永恆,而是不息變化,繼往開來的。現有的生命,或苦或樂,或愚或智,或健康或孱弱,或人或畜,種種不同,不是別的,只是前生的業因所影響了的(當然很多是現因所成)。過去思想的正確或偏邪,行為的合法與非法,對人的有利或有損,無限複雜的活動,留下業力,影響現在。現生不是脫空的新生,而是繼承著過去,享受著過去的果實。同樣的,現在的思想、行為,對人對己的一切活動,都留下新的業力(與過去未盡的業力),等此生結束時,又重行開展一新生命。一生又一生,看來自成段落,互不相關,而實在是繼往開來的不斷過程。這樣的過去因起現在果,現在(過去)因起未來果,前前影響後後的繼往開來,國家、社會、家庭,都是如此。所以三世相續的生命觀,可說是最符事實,最容易信受的。
有些學佛的,忽略三世相續,誤解解脫的真義,消極頹喪,以為人生毫無意義,過著不能努力止惡,也不想積極行善的生活。這實是嚴重的錯誤!在繼往開來的三世流中,將來會遭受不幸的後果。
三) 有情為即心色而非心色的存在
有情,命者,上面曾說到:不單是生理的,而是精神與肉體──身心或者說名色的總和活動。依佛法說,組成有情的要素,一、精神的,是五蘊中的受、想、行、識四蘊;二、肉體的,是五蘊中的色蘊。色法,約複合體說,有皮、肉、骨、血等三十六物。約單純的要素說,有生理機構的眼、耳、鼻、舌、身;物理基礎的色、聲、香、味、觸;以及最一般的物質因素,地、水、火、風。心法,約認識中心的分類來說,有六識:依眼根而了別(彩色形態等)色的,是眼識;耳識,鼻識,舌識;依身根而了別軟硬,澀滑等觸的,是身識。這五識,近於生理學上的「感官經驗」。第六是意識,這是對五識所取的印象,能一一的承受過來,加以再分別。意識的內容,極其廣泛:內、外、過去、未來、現在、實事、虛理,都是意識所取所了的對象。六識,是六類的心理活動,是複雜的六類活動。每一識的同時,有情緒作用的受,取像作用的想,意志活動的行(思),及許多心所法。此外,還有微細的精神活動,佛法中稱為細意識,近於心理學上的下意識與潛意識。這在一般心性浮動,向外奔放的人,是不大容易覺識的。唯有真實修行人,心地安定,才能多少覺察到。微細的心理活動,也是極複雜的。一、自我的認識:在此身心總和的活動中,由於相似(似一),相續(似常)的生命態,不自覺的引起自我的觀念,自我是真實存在的,成為一切活動中最內在的觀念。二、不同的個性:個性雖不是絕對的,而一生的性格,興趣,重情的,重智的,始終保有一種統一性。三、經驗的保存:唯識學者別立末那識與阿賴耶識;末那是自我見相應的,而賴耶是經驗的保存者。不同的個性,可通於二者。有情與命者的分析(這裡是依人而說),大致如此。
從分析來看,有情不過如此,也許覺得這是機械的組合吧!而實在生命並不是如此。在精神與物質的和合中,現起統一的特性、形相與作用。有情統一了身心的一切,保藏了身心的一切。在一生中,身心不斷的變化,或斷或續,或多或少,而有情卻始終表現為統一的。所以,有情不單是心的,也不單是色的;離不了色與心,而並不就是色心。如想離開身心的活動,另求生命的主體,那是絕對不可能的。然在身心的總和活動中,生命──有情是不同於色,又不同於心而是存在的。這譬如房屋:由木、石、磚、瓦、水泥等造成。離開了這些材料,當然無所謂房屋。要把這些集起來,經人工的設計與建築,才顯出房屋的形相與作用。但你不能說,房屋就是磚瓦等而已。有情也如此,在身心的統一中,現起有情的特性與作用。在不息的身心變化中,有情始終保持著身心的統一性,與前後的統一性。有情不但是身心的統一,而且還統一著身心,而使他成為生命的一體。
佛法所說的生命──有情,雖然身心在不斷的變化中,彼此間起著相依的作用,互相影響,然而無始以來,一一有情都營為相對的獨立生活。一一有情,是身心和合的別別系統。不但個性、能力、生活,可能大不相同;而且各起自我的妄見,在盲目的活動中,帶著損他利己的傾向。佛法所說的生生不已,是從這樣的各各有情來說,不是從宇宙或社會的全體去說。
依止身心和合而存在的有情,從生到死,有著階段性。初生時,身心互相協調,互相促進生長。假使身體或心識方面,有著不正常的病態,身心又會互相影響。到老年,身心日漸衰老,彼此更不易協調,最後是死亡。但在這一生命的結束時,準備好了的新生命,又開始新的發展。有情,就在這樣的變局下,始終起著統一的聯繫作用。
四) 前生與後世
生命的三世流轉,一般人都感到難以信受,這委實是個難題!如以古今中外典籍所記載的,以證明生前死後的事實,但他們以為傳說不可信,我沒有見到。有人從廿四史中,錄出有關生前死後的故事,還是沒有受人重視。生生不已的生命奧祕,本是可依禪定,引發通力──身心所起的超常經驗,而明見過去與來生。可是一般人既沒有下過這番功夫,沒有這種超常經驗,也無法勉強他信受。對於這些人,連佛也無可奈何他。從前,有人問起前生後生,懷疑三世。佛為他說:例如那邊山頂,有一大樹,枝葉扶疏。如肯登山,就能看見。如向這邊看,向山下望,不依從指示的路徑去探求,這怎麼會見到?所以一向向外奔馳的世人,不受指導,不習禪定,不得淨智,憑他那眼見耳聞的感官知識,否定三世流轉的生命事實,說是迷信,這真如聾子的否認聲音一樣,犯了迷而不信的重病!
三世的生命流,一般人所以不容易接受,主要是過於信任五官的經驗事實,傾向於唯物論的觀點。唯物論者看來,物質是最本源的。生命所起的意識之流,只是物質所派生的,不能離物質而存在。所以肉體死亡了,意識不再現起,他們就認為徹底沒有了。然依佛法來說:物質是不息生滅的。生滅的滅,不是說毀滅而等於沒有,而是存在的另一態。一切物質現象,都在成而壞,生而滅的過程中;無論是質的集散,質與能的轉化,大家都知物質是不滅(是存在的意思,不是沒有生滅現象)的。有情的心識,並不是物質所產生,不過依物質而顯現他的作用。人死了,生理機構解體了,一向生滅不已的心識,滅而不再生起,然而並非等於沒有。因緣和合時,前滅的心識,又為緣而引起心識的生滅相續。如從物質不滅的定律,撇開唯物論的謬見,信受心識的不滅(滅而不無,滅而為緣能生的存在),那麼對於生命的延續不已,順理成章的會確信起來。有了生命延續的信念,自能樹立光明的人生觀,充滿活力,而努力於新生命的創造。
凡是存在的,離不了時間的特性。時間如箭頭一樣,一端向前指,一端向後指;時間就是前後性的別名,是離不了過去、現在與未來的。任何事物,都離不了時間性的範圍。如說沒有過去而只有現在,或雖有現在而沒有未來,這是不合理的。物質離不了三世,心識與生命的存在,也同樣的貫徹三世。在沒有現起──現在的──以前,或起而即滅以後,即使覺察不到他的存在,他還是有的。不會憑空的從無而有,也不會從有而成為什麼都沒有。所以如不信生命與心識的通於三世──前後,即失去時間的特性,等於否定了生命的存在。然而生命是現實的存在,不容許否認,那怎能沒有過去與未來呢?
因果,在世俗諦中,是一般所公認的。佛法所說的因果,雖有同時的,而主要為前能起後,前前影響後後的因果。如做了一件事,說了什麼話,會引起或大或小,或是或非的影響力,這就是因果。如在家庭中,所作所說,或是正當的,或是錯誤的,每直接的影響家庭(及家庭的某人)。家人受了言行的影響,成為某種行動,就影響到社會、國家了。然而,最主要的,還是影響自己,而一般人卻非常忽略。要知每一行動,不但向外而影響於他,又必內向而影響於自己。如我國軍政的某一舉措,不但影響國際,必深切的影響自己的國家。這樣,如一家的事件,可以影響社會,影響國家,而更有關於自己的家庭。同樣的,個人的言行,當然要影響於家庭、社會、國家,而必然影響於自身。我們或善或惡的種種言行,都由內心的活動,而引發身語的活動;對他引起影響時,當下即引起自己身心的影響,成為一種潛力,成為未來的因緣。如能深信這自己身心所起的對自己的影響力,就能信解開創未來生命的動力來源。我們有意識的(或善或惡的)行動,必然影響自己,由自身受其後果。死了並非完了,生前所有的善惡業力,還需要自己負責。這就不能不承認生命的延續,從現生而向來生,否則道德的責任,便無從安立。
生命延續──從前生到後世的信念,最好是大家來反省一下:自己希望未來是沒有的嗎?相信自己一死就沒有了嗎?當想到自己未來是斷滅時,心中會有一種空虛與幻滅的難過。人人都有生命延續的愛著;儘管你以為死了完了,而內心──下意識卻並不如此。年輕體健的,對於死從來就不會重視,自己會死,這簡直是不可想像的。然而如真的要死,就會現出生命愛戀的悲哀。一個病重的人,每每是不斷的發問:太陽出了沒有?天還沒有黑嗎?他在病痛纏綿中,意識到死亡的威脅,總是希望能夠轉好,希望拖過一個時間,生命又會延續下去。佛法說:有情對於生命的愛戀,是超過一切的。如現有的生命,要瀕臨死亡時,心中就引起極大的怖畏,悲哀,這特別是惡人。到了真的活不下去,又會希望未來的存在。所以,有情的延續於未來,死了並非沒有,這是一切人所同感的。有他的事實依據,有他的心理要求,不過或者解說得錯誤(如神我論等)而已。
生命是一期一期的不斷展開,生死未盡,會無限的延續下去。凡夫是不斷的流轉;聖賢是不斷的進化,一直到成佛而後已。如我國民間的祭祀祖宗,不但是兒女的紀念他,也出於父祖等還是存在的信念。如死了就是沒有,祭祖宗的慎終追遠,豈非多事!會如此普遍,如此悠久的流傳下來嗎?所以,如能反省身心,確信精神與生命的延續,體察深徹的生存意欲,相信對於三世延續的生命觀,如不是庸俗的唯物論者,誰都會自然的承認他。
五) 流轉者誰
這是不易明白的道理。一般的意見,生命的三世流轉,總應該有一不變的主體──稱之為我、為靈,這才能由前生到現在,由現在到來生。如沒有不變的主體,會覺得前後是中斷了。所以佛法中,也有「不可說我」,「真我」,「真心」等通俗學派。然依佛法的特勝義,三世流轉,是成立於無常無我的緣起觀上。肯定一切的物質、精神、生命,都在息息變化中,沒有絲毫是不變的。在無常無我的身心活動中,生命是延續(不常)不斷的。因為所作的一切,雖然滅入過去,但並不等於沒有。對於身心的影響力──業力,是決定存在的。這等於說:所作所為的一切行為,轉化為「動能」而不失。等到現有的生命變壞了,似乎中斷,而存在的「動能」──業力,卻引發而開展為新的身心活動,新的生命。前一生並不就是後一生,面目全非,如從身心等去看,沒有不變的。但前因與後果,前一身心系與後一身心系,卻有著密切的關係。
譬如:一個國家,有好幾個政黨(這如此一身活動,有不同的業系),政見都有不同。現在由甲黨執政,依據甲黨的政見,而作成政治的措施。其他的在野黨,雖有多少影響,而不能實現他們的主張。等到一期任滿,各黨都大肆活動。如由乙黨獲得被選,那甲黨當然退開了,甚至改組或解散了,出現了新的政治,一切政制都有新的部署。前一與後一,彼此啣接,而內容卻大大的變化。在這樣的變革中,前一代的舉措,仍深刻的影響到現在;雖大大變化,而終究為同一國政的延續。佛法的三世延續,並非有一不變的主體,一切都在生滅不居。這只是某一業系得勢了,出現一身心和合的單位;其他的業力,新起的業力,暫不能起用。等到舊有生命告一段落,複雜繁多的業系中,另一業系感得了新的身心,新的生命。由於業力的善惡,造成了墮落與增進的不同。這樣的無常無我的生命觀,那裡會有實體的東西?
又如一所學校,校長去了,教員解聘了,學生都畢業而去了。新的校長、教師、學生,卻還是那所學校。從前的校譽、校風,也還多少延續下來。甚至這所學校遷移到另一地帶,校舍也新建了,但還是那所學校,與從前有著深切的關係。一次次的畢業生,還稱那學校為母校。前不就是後者,後不就是前者,一切都變了,卻還是同一學校,成為不斷的延續。佛法所說的生死流轉,三世延續,要這樣去理解。
六) 生命的光光之網
一般人,把宇宙和社會,看作生生不已的,從宇宙人生的觀點來看個人。佛法卻不能如此,佛法著重在一一人類,著重在一一有情識活動的有情。肯定每一人,每一有情,成一生命單位,在三世的因果中,不斷的延續,不斷的死而又生。因此,有人誤會佛法是多元論。不知道,佛法是:一面肯定無始以來,就有這一切有情的延續;一面又肯定此一切有情,並無不變與獨存的主體。所以,這是相對的生命單位,雖營為個別的活動,而其實是:身心在不斷變化中,並沒有什麼是此而非彼的;有情在互相關聯、互相依存中,並沒有誰可以離開其他的有情而能獨立存在的,這那裡可以說是多元?
一一有情──生命,是無常的,無我的,所以在前後延續、彼此相關的活動中,有情與有情間,現出共同的生命形態。如由於男女的結合,生男育女,父母與兒女間,成為繁衍的種族(家族)生命。又如由家族而成社會,國家,因各階層的合作與協調,延續為和諧而活躍的國家生命。但這都依於(約人類說)每一人的生命延續而成立,每人是生生不已的生之核心。這等於燈燭一樣,多少燈燭集合在一起,發現為非常明亮的光度。如光從隱蔽處現出,也許要誤會為有一大燈,放射大光,而不知這只是多少燈燭,別別放射而成的光網。
自然界的山河大地,草木叢林,佛說他是無情,是沒有情識的,沒有命根的。但由於一切有情的「業增上力」,這些無情物,也現起無意識的生命形態。這些並不是生命當體,有情才是生命的核心。有情的共同業增上力,影響無情而現有生命相,這等於光明四照,一切物都籠罩在光明中一樣。
不這樣去理解,從宇宙或社會全體去說生生不已,可說是本末顛倒,錯誤之極!結果是重外而輕內,重整體而輕視個體,陷於非宗教的。他們相信物質不滅,相信社會價值,而忽視個己生命的不滅,忽視個人的道德價值。他們會著重於外界的改造,而忽略自我的革新。結果,這不是唯物論,就是唯物論的同路人。佛教的信徒,著重於每一有情的生生不已,確信每一有情的行為價值,從自作自受到共作共受。從人類的展轉增上,互助共存,實現社會的進步。由於人類(有情)自身的「和樂善生」,而全宇宙的一切,都充滿和諧活潑的生意。
七) 生命的愛悅與悲哀
生命,在三世流轉中,是無限的因果網絡;每一有情,活像網結一樣。生,是任何人都喜悅的,都希望過著快意的生活,可是現實世間,並不盡如理想,橫梗在前面的,是許多困難,煩悶。老實說,人類的生命,還是苦多樂少。依佛法說,有情有情愛的特性,本不是盡善的,含有矛盾的特性。人類的苦痛、煩悶、恐怖、悲哀、失望,都是與生命俱來的。憑你怎樣的謳歌生命,讚美生命的光明遠景,而生命的缺陷,永遠是不可避免的事實。自身,無論怎樣愛護他,他還是一死了事。人事與物質的境遇,無論怎樣的和諧豐富,而夾雜在裡面的,卻到處是不自在。不如意事常八九,悲哀而又要愛好他,而且是唯一愛好的對象。人生,有情的生命,矛盾!矛盾!
在這又可愛,又討厭的生命現實中,我們第一要著,是止惡而向善,使自我在三世的延續中,趨向於進步的前途。再進一步,修學出世法──戒、定、慧,對於不徹底的,充滿缺陷的生命,作一番徹底的改造,徹底解除苦痛。把三世流轉的生命,淨化而成為究竟圓滿的生命。
(完『生生不已之流』)
心為一切法的主導者--《學佛三要》第三篇
心為一切法的主導者
(摘自妙雲集下篇之二《學佛三要》第三篇)
作者:印順
今天,我想以這個題目──心為一切法的主導者,說明宇宙人生間的事事物物當中,心是佔著領導作用的。
現代的科學,非常發達,甚至有征服太空的威力,成就極大,可說對人類社會大有貢獻。可是我們所感到的,恰恰相反。大家都心裡明白,全人類的苦痛,正在有加無已。每個人的精神上,感到威脅,特別緊張。所以物質科學的發明,給了我們多少好處,但壞處也著實不少。
依佛法說,一切法都依心的關係而存在,特別是人類的一切活動,都是以心作主宰、作領導的。因此,如偏重於物質科學的發展,自然的制馭,而忘卻對於本身,對於自心的征服、改造,那結果一定是:物質科學的發展成就,都成為增加苦痛的因素。要知道世間不論什麼東西,只要善於運用,無一不是好的。不但一般所知道的好東西,是有用的,甚至一根毒草,一片枯葉,人們看為沒價值的東西,都是有用的。可是,如不能善於運用,一切都可成為有害我們的東西。心,便是運用這一切的主導者。所以但求外物的發展,而不從主宰事物的心識方面去求改造,不能善用外物,這在佛教看來,乃至各宗教看來,必然沒有好結果的。這不是說,不要物質的進步,而是說,要我們的心能善於用物。所以,心在宇宙人生中的主宰性,重要性,我們必須加強認識!
一 一切法與心簡說
現在,把一切法與心的意義,先作簡單的解說。「一切法」,簡單的說,就是一切事理,一切事物,以及事事物物的法則,條理,凡成為我們的認識對象,是我們所能了解到的一切,叫做一切法。什麼叫「心」呢?在佛法中,心,也叫意,也叫識,這就是我們自己所感覺到的精神作用;當然更有我們不易感覺到的,更微細的心識,如近人所說的「潛意識」「下意識」之類。
說到這心與一切法的關係,在佛法上,有著似乎不同的說法,實則是一貫的,只是從不同立場,作不同的說明而已。如這個善導寺,站在這邊看是這樣,站在那邊看,就又是一樣。如同是一個景物,所取角度不同,便攝成不同樣的鏡頭。佛法對心與一切法的關係,也是如此,所以應分別來解說。
一、靜止的類別的看法:先說從靜止的觀點,作綜合的、分析的、類別的看法。在綜合的分類中,主要的簡分為二類:(一)、有情,(二)、無情。什麼是無情類?大如地球,星球,小如一莖草,一滴,一塵,都是。佛法常說:草木叢林,山河大地,是無情,這都是沒有精神作用的,也就是沒有自覺作用的。什麼是有情類?人類,乃至最小的蟲蟻,或巨大的鯨魚恐龍之類,凡是有精神作用的,有自覺作用的,叫做有情。這是佛法對宇宙萬有的最基本的分類法。平常說一切為有生命與無生命二類,把草木等看作有生命的。但草木蔬果等,並無自覺的精神作用,這是不能稱為有情命的。神教徒把一般動物,看為沒有靈的,與人完全不同。佛法也不能同情這種看法,事實上,動物只是心識的智能低一些;在某些方面,有的比人還強呢!所以佛法分有情及無情二類,界說最清楚,而又該括了一切。
此外,更有近於科學的,分析的分類法。這是把物質分析到最細,有名為「極微」的。心識,也同樣的分析成種種識,種種心所(心所有的作用)。依佛法,有五蘊、六界、六處的分類法,都表示了物質與精神的兩大類別。如五蘊是色、受、想、行、識,色是物質的,受、想、行、識是精神的。地、水、火、風、空、識叫六界,前五種是物質的,識是精神的。六處是眼、耳、鼻、舌、身、意,前五是物質的,生理的,意是心理的。所以,依佛法的分類,世間萬有,不外乎精神與物質而已。《新唯識論》的作者說:佛法原有二元論的看法。其實,這是依一般常識,從靜止的,分析的看法而說,但佛法還有從動的,相關的看法。所以有此二類是對的,但是否有絕對各別的二元,還是應該討論的。
二、機動的相關的看法:從一切機動的相關的去看,物質與精神,在有情方面,顯然是不能各自分立的。經中最有名的兩句話是:「識緣名色,名色緣識」。識是主觀的精神作用;名色是物質及精神的客觀化;緣是依的意思。一般把四肢百骸和精神作用,看成兩種獨立體,這是靜止的、機械的看法。在佛法相關的看法中,如我們的身體,若沒有精神作用,即成為死物。反過來說,若身體崩壞了,精神也無從表現。所以精神與物質,心理與生理,有著相互依存的關係,而是不可分割獨存的。有譬喻說:房屋失火了,裡面住著兩個人,一是瞎子,一是跛子。瞎子不知道應該向那邊走;跛子是知道的,卻是不會走。兩人想出了好辦法,跛子利用瞎子的雙腳,瞎子利用跛子的眼睛,瞎子揹著跛子走,便平安的脫離了火險。這譬如說:身體沒有精神,是不能活動的;精神沒有身體,也是不能有所作用的。彼此間的關係,實在是如此的密切。所以,心與身,精神與物質,互相依存,有情的一切活動,才能表現出來。
以上是約同時的關係說,若約前後的關係說,精神的作用,還要加強。經上說:「意為前導」;「識緣名色」。在一切法中,不但有精神的關係,而且精神有著領導作用。即是說:精神與物質,不但有互相依存的關係,而且是以精神為主導的。一般都說佛法是唯心論,「三界唯心」,「萬法唯識」成為大家的口頭禪了。如依佛法的義學說,無論大乘或小乘,不一定說唯心或唯識的。如約一切法依心的轉變而轉變,無論是直接的,間接的,顯著的,隱微的,這種由心論,卻是大小學派所公認的。現在,且依眾所公認的由心論來說。
二 心為一切法的要因
器界的山河大地,草木叢林;報體的眼、耳、鼻、舌、身、意諸根;以及心心所法等,總名一切法。心與一切法,到底有什麼關係呢?應肯定的說,心與一切法,有密切的關係,而且很重要的。
佛說:一切法都是因緣所生的。因緣的含義,就是原因,條件或關係。世間萬事萬物,依於各種因素、關係,才能存在,才能現起。如這座房子,必依磚瓦木石人工等因緣,才能現起。類推一切事物,都無不如此,沒有一法不從因緣生的。如說有不必依因緣現起的,自然而有,獨立存在的,佛法決不同意這種見解,因為隨觀任何事物,決無離了因緣而能成立的。上面說過:若缺乏生理(根)的因緣,精神是不能現起作用的。如身體而沒有心識,也就變壞而不成為活的了。又如眼能見色,要依眼識等因緣,才能成為認識;乃至一草,一沙,一石,都依不同的因緣而得成立。就是把物質分析為極微細的,如電子,也還是因緣和合體。這一理論,不但佛法徹底的說,近代世間的學者,也是不能不承認的。除了神的迷信者,才會相信有自成,自有的神,不需要因緣的神蹟。
一切法依他因緣而存在,在這種種因緣──他中,有特別重要的,不能缺少的條件,這就是心。換句話說,一切法不離心的關係,缺了心識的因素,是不能存在得如此的。說到心為因緣,意義並不單純,然在依心(他)而起中,有一最重要的,就是一切依識而安立。這是說,一切法的存在,存在得如此,是經過我們的心識作用:如我們的心識不如此,那大家認為如此的東西,也就並不如此了。舉例說吧!我們依眼發識的辨色力,大家是差不多的。看見花色的紅黃紫白,花形的大小,大家都相同,所以覺得那花是決定如此的。如人的(眼)根識起了變化,或眼根與一般人不同,他就不會見到常人所見的顏色,或一般見為紅而他以為是灰色的。或大家見到花態很平正,而他見到是歪曲的,不圓正的。如這樣,大家就會說他是病態,或稱他為色盲。在人類,不能不尊重共同的一般認識(世俗諦)。如大家說是紅的,那人也只好承認是紅的,而認為自己錯了。但在畜生就不同,如牛不能見紅色,只能見灰黃色。如有一隻牛而見是紅色的,在牛類的共同意識下,他也只好自認是病態了!但到底是什麼顏色呢?實在不能離認識而決定。還有些人,心理起了變化,別人所覺得好的,快樂的,他卻覺得是討厭的,苦痛的。或者,他人沒有見到聽到,他卻見到聽到了!當然,在人類的共同認識中,他又是病態了。其實,也許並不如此。所以大家所認識到的,以為千真萬確,其實都成立於共同的認識之上。如在認識不同的人,或另一類,如畜生,如鬼,如天,那我們所認為實在如此的,也就成為不如此而如彼了。所以說,一切法依識(他)而安立。若心識起了變化,認識到的外境,也就不同。這點,世間是有不少可以證明的。比方火,對於常人,是熱的,會灼傷皮肉的。可是有些巫術師,走在紅紅的火坑上,並不覺痛,也不會灼傷。這便是心識變化,而影響於根(身體)境(外界)的關係所致。所以佛法說:我們覺得如此如彼,都與心識有不可離的關係。可以說:心識為(種種因緣中的遍)因,事物是果。心與外境,有著因果不相離的關係,那麼心如變化,外境也就變化了。如一個公司,很多人合股所成,如有人需要拆股,大則影響公司的存在,小也引起人事,或事業上的變化。心為一切事物如此存在的因素,當然要影響一切了。大家試想想:在我們所知的一切法中,可以找出沒有心的關係而能如此的嗎?
三 心能影響報體之實例
一、約影響現在說:報體,就是我們的身體。現在的報體,由前生業力所招感;出生以後,受著父母的撫育,飲食的營養,長大而成熟。在這一生中,我們的報體,可能在業力局限內,起著很大的變化,這就有隨心識的變化而變化的成分。拿相貌來說吧!我國有一俗語說:「心能修(補)相」。此語實有道理,且說一個西洋的故事為例。有想畫耶穌像的,想找一位相貌頂好的,生得慈祥,高貴,強毅,公正,純潔,能表現耶穌美德的做模特兒。後來,居然得到了一位相貌非常端嚴的青年;畫家達到了目的,不消說,那青年也得到了一筆可觀的代價。過了幾年,那畫家又想畫一魔王像。魔王的相貌,當然是要醜惡,凶暴,使人見而生畏的。於是到死牢裡去,找一位這樣的相貌做模特兒。找到了,有錢可拿,死囚也願意,畫家又達到了目的。可是後來發現了,這個魔王模特兒,竟然就是從前找到的那位耶穌。同是一人,相貌怎麼會變得如此遠呢?原來他上次賺了一筆錢,便奢侈,浪漫,花天酒地,無所不為。因此,漸漸墮落了;錢用完了,便淪為流氓,土匪;被捕又越獄,作惡又被捕,幾次三番,他的心變成兇狠險惡,相貌也跟著完全變了。這類事實,我國也有很多故事,這不就是心識影響報體的例證嗎?近見報上說:太太小姐們,天天在講究美容,希望保持青春或增加美麗。美容專家卻警告說:不發脾氣,內心和悅,笑顏常開,比什麼美容法都有效。否則,常發脾氣,眼睛一瞪,眉毛一皺,臉肉一橫;或者憂鬱悲傷;由於內心的惡化,影響面部的表情,久之什麼美容術都等於零了。這不是心識能影響報體的例證嗎?
二、約影響未來說:心能影響未來的報體,比較難以了解,但從現有的知識推論,也可知道一點。一次,佛和弟子們在園林中,無數的鳥兒,上下飛鳴,生著各種的美色羽毛。弟子們問佛:鳥類的羽毛,為什麼有這各各不同的顏色?佛簡要地答:「心種種故色種種」。我們想想,這句話是什麼意義呢?據動物學者的證實:凡是生著紅黃翠白各色羽毛的小鳥,他們必有認辨各種顏色的能力。牛只能辨認灰黃色,他的毛色也就是灰黃的。這可見,由於他們認識什麼,所以影響報體,生成什麼顏色。很多昆蟲,都生有保護色:如住在青草叢中的,生成青色;生在土堆中的,生成土色。更有保護態:住在樹上的,有些像樹枝一樣,有的簡直像一片樹葉。這些,更可以證明此理:因為住在那個環境中,對該環境的色彩及形態有深切認識,而引起了與他一樣,以便掩護自己的意欲;身體便跟著而起變化,顏色像他,形態也像他。由於心有種種差別,所以身色也有種種差別,這不是佛說的證明嗎?唯物論者以為物質決定一切,其實如不經認識作用,沒有引起與他同類,以便掩護自己的意欲,怎麼也不會影響報體而有所改變的。佛說「心種種故色種種」,說明了由心識的要求而影響報體的變化。這雖是從動物的種類,代代相傳,前後的影響而說;但眾生自體,從前生到後生,受到心識的決定影響,也可從這種推論而信解。我們未來的報體,實受著現在心識作用的決定影響,那麼,我們現在的報體,受有前生心識所影響,也可以信解了。
四 心為行為善惡之決定者
行為,且指人對人對事的一切活動說。依佛法說,包括了身體,語言(及文字)及內心的活動。身語的動作,有善的,有惡的。另有無所謂善惡的,叫做無記,如舉起這杯子的動作,就是不可記別為善惡的。在對人對事方面,有善與惡的差別。凡與人有益的,受到國家獎勵的,社會所稱讚的,則是善的,道德的。反之,如與人有害的,則是惡的,不道德的。行為的所以成為善惡,必由內心來影響他。我的故鄉,如稱人為老太婆,這是不尊重的,輕蔑的話。但在川貴一帶,稱他一聲老太婆,那是恭維他,使他高興的。同樣的一句話,因輕蔑或尊敬的不同,意義完全兩樣。有時,同是一句話,可以是善,也可以是惡,經善意或惡意的引發而出,聽來便有好與壞的不同感覺。所以善與惡,不單在這些語文上,如將語句分析為單字單音,每失去善惡的意義。可是在善意與惡意的引發下,字語連結成句而表達出來,就成為善的惡的了。身體的動作也一樣,如打人,當然是不好的。但慈母訓子,不得已而打他,實在他自己比兒子還要痛心。所以限度內的管教,不能說他是惡的。又如孩子們,模倣性很強,聽見別人罵,他也學著罵,但毫無惡意,即不能說是惡的。故法律對未成年的童犯,不加處罰;處罰,也極為輕微,而且是教育性的。故意去作的善事,定得善報;故意去做壞事,必受到法律的制裁,來生的惡報。若無心作惡,雖有過失,受的懲罰也輕微;無心作的善事,道德價值也低。所以行為從內心而引發,一般的要經兩個階段。先考慮,其次決定,然後發為動作──動身、動口或動筆,便有善惡的價值。行為的善惡,主要決定於內心,所以法律對於犯法者,必審查其動機,為預謀還是偶發,這與佛法的見解,大體一致。更要知道,不但內心有善的惡的,行為的本身,也就是善惡的。因為,語文及身體的動作,已有心為因緣,有了心的成分,滲入了善心成善事,惡心所引起的成惡事。這可見行為的善惡,都由於心力;所以要勸人向善行善,要教人從心地改造起。
五 從禪定說明心對根身之主宰力
禪定,佛法中有,印度的瑜伽,中國的道教,都有或深或淺的修驗。不過,自禪宗興盛以後,以悟入為主,少有甚深禪定的修驗了。本人並沒有經驗,但由於親見親聞的事也不少,故略有所知。去年,我到泰國去,在大宗派的寺院裡,親見一位潮州籍的和尚表演入定。坐下來,不到一分鐘,就入了定。把他的手舉起,他就一直舉著,不覺疲累。
我們的身手動作,大都是由心意的引發而使令的。但如我們的呼吸,不能叫他停止;體內的血脈流通;內臟及內部的筋肉,都是一般心力所不能控制的,只有聽其自然而已。但在修禪定的,就有能力控制他。用什麼方法呢?不外是把心力集中起來,不讓他紛亂散動的到別處去,心就逐漸安定下來。心定了,便會使我們的身心,發生不尋常的現象,或發生超常的力量。諸位如有修定的,或有多少經驗的,對於內心的主宰根身,一定有良好的信心。根身,就是我們的身體,包括內部,都可由心力來控制他,主使他。我常說一個譬喻:燒開水的,若把壺蓋打開,讓蒸汽四散,那便毫無力量。若蒸汽不散,力量集中,水汽便會發大力,把壺蓋衝脫了。應用這一原理,能使汽力開動輪船與火車。我們的心力小,只是紛亂散動。散亂或惛沈重的,連普通的道理,也聽不懂,記不住。如能以定而集中心力,不散亂,不惛沈,便會現出無比的力量。
禪定主宰根身的力量及過程,正與醫學上,施用麻醉藥的情形相同。施用手術的,以麻醉劑,使患者的身心,部分停止活動。先是憶想不起,大腦的記憶失去了。其次,苦樂的感覺也失去,那正是動手開刀的時候。在動手術過程中,有呼吸,也有脈搏。等到手術成功,麻醉力消失,苦痛的感覺來了,憶念也來了。假使在手術過程中,忽然呼吸停頓,脈搏停止,那就手術失敗,生命也就完了。這個過程,與禪者入定,恰好相合。若修至初禪,眼不見,耳不聞,但意識還相當活動,還有思想憶念。修到二禪,「無尋無伺」,憶想就沒有了(這是定境的無分別)。修到四禪,沒有苦痛,也沒有快樂的感覺;那時,「身行」的呼吸停止了。修到空無邊處,身體的溫度也低落而冷了。可是,那時的定心,還是存在的。等到要從定起,心一動,溫度增加,呼吸也來了,苦樂的感覺,思想的活動,一切回復如故。那些修定純熟,到了「超作意位」,一念間就入了定,比麻醉劑優勝而迅速得多。麻醉劑,只是以物理來影響生理;一旦分量過重過輕,或引起生理上的突然變化,依於肺臟的呼吸,依於心臟的脈搏停止,就會死亡。可是修禪定的,是以心理來影響生理,呼吸雖停頓了,脈搏或溫度都沒有了,卻並不會死。或有人懷疑:呼吸,脈搏停止,人都冷了,那有不死之理?其實不足為奇。據科學的實驗,把人突放到極冷的地方,全身凍殭了,與死人一樣。可是取回放在暖處,慢慢的使他溫暖起來,仍可回復生機。可見呼吸,脈搏的停止,不一定是死的,只要內部沒有破壞。依佛法說,只要「識不離身」,仍是活著的。
這些奇異的事實,從禪定而發生,還有種種可說,但在佛法中,估價並不太高,因為無論修到怎樣深,定是不能了脫生死的。但修定的過程,是事實,如依定而修發真智慧,那就非常重要了!外道的修精煉氣,也不外乎心力集中,引起身心的變化。由這些例證看來,大家應該相信,自己的心力,實在強大得很!
六 心對身外事物的影響
上面所說的,心對根身的主宰力,心為善惡的發動,以及心能影響報體等,都著重在心與有情的身心組織,現在要說心對於身外事物之影響力。如本寺的建築,周圍馬路的施設,都市計劃等,都依人的心力來決定。如最近發明的人造衛星,核子爆炸,火箭等,看來是外物,似乎與心無關。可是研究起來,只是由於某類人心的需要,才不斷的發明出來。追問人心有什麼需要,不消說,主要是為了戰爭,為了控制,為了奪取,這才集中心力,向這方面深入,就一樣樣的發明出來。依於不同的要求,就開展不同方面的知識,引出不同的行動,不同的成就。如市中忽發生一宗為經濟而自殺的命案,立刻就有好多人來探究:記者志在採訪新聞,知道事情發生的情形就夠了;刑警卻還要查詢,為什麼自殺,是否還有他殺的因素;經濟學者,看出了經濟問題;社會局還要注意,如何防止同樣事件的發生;死者家屬,當然又是另一心境。隨人心的反應欲求不同,於同樣的事情,就有不同的工作,引出不同的成就。推論之,世間所有一切文化活動,科學進步等,都依於心力的推進。
不但如此,就是一地區,一國家,一世界的苦樂,世界的治亂與安危,都依於心力而造成。假使,人心大家向善,重道德,守法令,此世界就會轉成和樂清
淨的世界。反之,多數向惡,不重道德,不守法令,便會變成暴戾的穢惡世界。所以佛經說:「心淨則國土淨」。舉小例大來說吧!從前,青島受德人租借管理時期,衛生的情形極好;管理衛生事項的,不過十人左右而已。等到日人佔了青島,用幾十人來管理衛生工作,反而不如以前了。後來交還自主,大大小小的衛生官,越來越多,結果卻越來越糟。這不是由於人的心力不同嗎?我們的心力,不但能使身體起變化,對外界的環境,也能起著重要的影響,甚至使整個世界,完全改觀。心力是能轉移環境的,能使他轉好,也可能轉壞。不過如轉向醜惡苦惱,那就不堪設想了。我們一般所能了解的,心的力量,要通過我們的身體,手足,才能改變環境,但心力如達到更高階段,也可以不經過物質的手足等勞動,而能影響外界的。
七 結說
不單是佛法重視心的力量,凡尊重宗教,重視道德的,也都會重視心力的。人類都需要和平,安樂,就必須重視這心的力量。如大家忽視他,一味著重外物環境的發展,而不改進自心,那就永遠達不到目的的。古人有比喻說:如一輛牛車,停著不動,應該打牛呢?還是打車?當然,應該打牛,牛覺痛就走;牛一走,車就跟著前進了。這是說:要求環境變化,世界和平,先要著重內心的改善。現代的人類,可說越來越聰明啦!種種的發明,製造,日新月異。千萬里外的事情,不但可以聽到,還可以看見。現在正向征服太空,佔領月球前進,有的已在做他買賣月球地產的生意了。人類的心力,不能不說大大的開展,但到底為了什麼呢?大家都知道:不是為了戰爭優勢,世界控制權的加強,便是為了開闢財源。大家爭先恐後的向這條路跑,忘卻了自心的改善,這無怪乎表面看來,世界越來越進步,而其實是越來越緊張,越來越恐怖了!
我們的心,若向智慧,向慈悲,向光明,向和平,便會領導行為向善道走;報體也改善了,世界也造成清淨與安樂。反之,大家的心,專向於物質的征服,引發殘酷,鬥爭,結果,我們並不曾征服物質,而被物質所奴役了;隨物所轉,不能轉物。如打鞦韆一樣,滿以為自己把鞦韆轉得那麼高,自鳴得意,而不知自己正被鞦韆所轉,不留心,就會被摔得重傷。
這裡,我想總結為兩點:一、專向物質求進步,求滿足,結果必被物所轉,不會得到真正的幸福。二、佛法的目的,要從心的淨化,引發行為的清淨,影響報體,趨向世界的清淨。佛法以外,印度各教派,我國儒道等學說,一向都重視心力,注重心力的集中,德性的涵養。所以,認識心的主宰力,給予改善,合理的擴展,可說是東方精神的重點。現在略講這一問題,希望大家來傾向於自心的改進,一致向上,向善,向慈悲的正道而前進,來改變現代傾向外物的偏差,挽救向惡,向愚,向邪,向鬥爭的唯物擴張的厄運。
(完『心為一切法的主導者』)
學佛三要--《學佛三要》第四篇
學佛三要
(摘自妙雲集下篇之二《學佛三要》第四篇)
作者:印順
一 信願‧慈悲‧智慧
佛法,非常的高深,非常的廣大!太深了,太廣了,一般人摸不清門徑,真不知道從那裡學起。然而,佛法決不是雜亂無章的,自有他一以貫之的,秩然不亂的宗要。古來聖者說:一切法門──方便的,究竟的,方便的方便,究竟的究竟,無非為了引導我們趣入佛乘。或是迴邪向正的(五乘法),或是迴縛向脫的(三乘法),或是迴小向大的(一乘法):諸佛出世,無非為了此「大事因緣」,隨順眾生的根機而淺說深說,橫說豎說。所以從學佛的立場說,一切法門,都可說是菩薩的修學歷程,成佛的菩提正道。由於不同的時節因緣(時代性),不同的根性習尚,適應眾生的修學方法,不免有千差萬別。然如從不同的方法而進求他的實質,即會明白:佛法決非萬別千差,而是可以三句義來統攝的,統攝而會歸於一道的。不但一大乘如此,五乘與三乘也如此。所以今稱之為「學佛三要」,即學佛的三大心要,或統攝一切學佛法門的三大綱要。
什麼是三要?如《大般若經》說:「一切智智相應作意,大悲為上首,無所得為方便」。《大般若經》著重於廣明菩薩的學行。菩薩應該遍學一切法門,而一切法門(不外乎修福修慧),都要依此三句義來修學。一切依此而學;一切修學,也是為了圓滿成就此三德。所以,這實在是菩薩學行的肝心!古人說得好:「失之則八萬法藏冥若夜遊,得之則十二部經如對白日」。
一、一切智智或名無上菩提,是以正覺為本的究竟圓滿的佛德。學者的心心念念,與無上菩提相應。信得諸佛確實有無上菩提,無上菩提確實有殊勝德相,無邊德用。信得無上菩提,而生起對於無上菩提的「願樂」,發心求證無上菩提。這一切智智的相應作意,即菩提(信)願──願菩提心的別名。二、大悲,簡要說為悲,中說為慈悲,廣說為慈悲喜捨。見眾生的苦痛而想度脫他,是悲;見眾生的沒有福樂而想成就他,是慈。菩薩的種種修學,從慈悲心出發,以慈悲心為前提。「菩薩但從大悲生,不從餘善生」。沒有慈悲,一切福德智慧,都算不得菩薩行。所以,大(慈)悲心,實在是菩薩行的心中之心!三、無所得是般若慧,不住一切相的真(勝義)空見。孕育於悲願中而成長的空慧,不是沈空滯寂,是善巧的大方便。有了這,才能成就慈悲行,才能成就無上菩提果。所以,這三句是菩提願,大悲心,性空慧,為菩薩道的真實內容,菩薩所以成為菩薩的真實功德!
從菩薩學行的特勝說,大菩提願,大慈悲心,大般若慧,是超過一切人天二乘的。然從含攝一切善法說,那麼人天行中,是「希聖希天」,對於「真美善」的思慕。二乘行中,是向涅槃(菩提)的正法欲──出離心。菩薩行即大菩提願。又,人天行中,是「眾生緣慈」。二乘行中,是「法緣慈」。菩薩行即「無所緣慈」。又,人天行中,是世俗智慧。二乘行中,是偏真智慧。菩薩行即無分別智(無分別根本智,無分別後得智)。從對境所起的心行來說,非常不同;如從心行的性質來說,這不外乎信願、慈悲、智慧。所以菩薩行的三大宗要,超勝一切,又含容得世出世間一切善法,會歸於一菩薩行。
圖片
法體
人天行 二乘行 菩薩行
信願─────希聖希天……………出離心………………菩提願
慈悲─────眾生緣慈……………法緣慈………………慈悲心
智慧─────世俗智慧……………偏真智慧……………般若智
我們發心學佛,不論在家出家,都要從菩薩心行去修學,學菩薩才能成佛。菩薩行的真實功德,是所說的三大心要。我們應反省自問:我修習了沒有?我向這三方面去修學沒有?如沒有也算修學大乘的菩薩嗎?我們要自己警策自己,向菩薩看齊!
二 儒‧耶‧佛
菩薩學行的宗要,是大乘的信願、慈悲、智慧。這本是依人心的本能而淨化深化,所以世間也有多少類似的。然每每執一概全,或得此失彼,不能完美的具足,這可以從儒、耶等教來比觀。
代表中國固有文化主流的儒宗,稱智、仁、勇為三達德,為人類行道(修齊治平)的共通德性。大概的說:智近於智慧,仁近於慈悲,勇近於信願。佛法中說:「信為欲依,欲為勤(精進)依」。依止真切的信心,會引起真誠的願欲。有真誠的願欲,自然會起勇猛精進的實行。由信而願,由願而勇進,為從信仰而生力量的一貫發展。精進勇猛,雖是遍於一切善行的,但要從信願的引發而來。儒家過分著重庸常的人行,缺乏豐富的想像,信願難得真切,勇德也就不能充分的發揮。由於「希賢」、「希聖」,由於「天理」、「良心」,由於「畏天命,畏聖人,畏大人之言」:從此信願而來的「知恥近乎勇」,難於普及到一般平民,也遠不及「希天」,「願成佛道」的來得強而有力。在儒文──理學復興陶冶下的中國民族,日趨於萎靡衰弱;不能從信願中策發勇德,缺乏堅韌的,強毅的,生死以之的熱忱。無論從人性的發揚,中國民族的復興來說,對於策發真切的信願而重視勇德,為儒者值得首先注意的要著。
代表西方近代精神的耶教(天主,基督)也有三要:信,望,愛。耶教是神本的,信仰神,因信神而有希望,因神愛人而自己也要愛人。一切以神為出發,當然與佛法相差很遠。然大體的說,信與望,等於信願;愛近於慈悲。耶教所缺少的,是智慧。雖然現在也有標榜合理的信仰,理性的信仰,而耶教的本質,在宗教中,是不重智慧的。亞當夏娃的偷食禁果,眼目明亮,代表著人類的自覺,知識的開展。這在神教看來,是罪惡,是死亡的根源。耶教與西方的正統文明,由於智識進展,科學的輝煌成就,開始大動搖。科學與神教脫節,產生充滿了宗教情緒──信願,而進行徹底反宗教的政治暴行。從人類的德性說,從中國與世界的前途說,耶教德性的偏頗,非徹底改造,難於長存於進步社會的人心。
佛教中,如來方便教化的聲聞行,慈悲心未免薄弱。有重信的信行人,重智的法行人,而沒有重悲的悲行人。這與耶教恰好相反,耶教重信愛而缺智慧,聲聞行重信智而慈悲不足,都是偏而不圓備的。代表圓滿而究竟的大乘菩薩行,以三義為菩薩學行的宗本,為不容疑的定論;儒家雖不夠深廣,而三達德的精神,與菩薩行最為相近。中國大乘佛教的淨土宗(多少淵源於印度,而實完成於中國),也有三要:信,願,行。信願行的序列,實為依信起願,依願而勤行的過程。行是勤行,沒有含攝慈悲與智慧。一分的淨土行者,專以口稱南無阿彌陀佛為行,不修智慧;慈悲行,也要等到很遠的再來人間(娑婆)。從大乘的宗要去看,這是由於獨到的偏頗發揮,忽略了大乘正道的完整性。淨土宗傳到日本,日本是典型的神的國家。淨土宗適應他而蛻化為真宗,主張但憑信願往生,連持名也認為不重要。這與因信得救的耶教,最為相近。然而,我們要知道,菩薩行的宗要,是信願、慈悲、智慧的總和,完整的協調。
三 入門‧登堂‧入室
菩薩學行的三要,是不可顧此失彼的。然初學時,不妨從一門(或二門)而來。有的好為哲學、心理學、論理學等學理的探討,接觸到佛法,認識了佛法的正確深奧,因而發心學佛,這是從智慧門入。有的多為社會福利事業,樂於為善,與佛教的人事相接近,讚仰佛法的慈悲,因而發心學佛,這是從慈悲門入。有的崇仰三寶功德的不可思議,或由於佛菩薩的感應,因而發心學佛,這是從信願門入。初學的從不同方便而來,是由於眾生的根性不同。大概的說:貪行人從慈悲門入,瞋行人從智慧門入,癡行人從信願門入。
然而,進入佛門,修學佛法,不能永遠滯留於這樣的階段。如久學佛法,十年,廿年,老是這樣,這會發生不良的後果。如聲聞法中,有重信的信行人,重智的法行人,也不過由於根性的偏重不同,決非有信無智,或有智無信的。《大涅槃經》與《大毘婆沙論》,都一致說到:「有信無智,增長愚癡,有智無信,增長邪見」。如但憑信仰而不求甚解,不修智慧,對於所信的三寶,所學的法門,莫名其妙,這不能得學佛的真實利益。這樣的修學,在他們的心目中,信佛與鬼神崇拜,並無多大差別,不過是愚癡的信仰──迷信。現代的中國佛教界,也儘多這一流。如有智而無信,危險更大!龍樹說:「信戒無基,憶想取一空,是為邪空」。邪見說空,撥無因果,都由於自作聰明,於三寶清淨功德不能生淨信而來。迷信的過失還小,邪見會令人墮地獄。這可見信與智一定要雙修,不能偏失的。又如大乘中有智增上菩薩,悲增上菩薩,也只是增上(著重)而已。如有智無悲,有悲無智,根本不成菩薩行。就是悲智雙修,如悲願的功德力不足,而急急的求智證,求解脫,一定要墮落小乘。如慈悲心切而智慧不足,在菩薩的修學過程中,要成為「敗壞菩薩」,退墮凡外。因為離了無所得為方便,菩薩行是不會成就的。所以,初入佛門,雖可從一門而來;但想升階登堂,學菩薩正行,必須三事齊修。這三者,能互相助成,互相推進,逐漸的引導行人,進入更高的階段。
等到深入佛法的究竟奧室,三者是無二無別的一味圓滿,無所偏,也無所缺少。這或者名為大菩提,或者名為大涅槃,即是究竟成佛。或者以為:佛法不妨一門深入,那裡一定要三事齊修?這是誤會了!如真能一門深入,必然了解一切功德的相關性,相助相成的完整性。一門深入,只是從一門出發,以此一門為中心而統攝一切,決非捨其他的功德而不修。我們學菩薩行,求成佛果,難道佛與菩薩,是有信無智,有智無悲的嗎?佛是一切功德圓滿的尊稱,我們學佛,也應以佛德的崇高圓滿為理想而向前修學!
四 發心‧修行‧證得
真發菩提心,真修菩薩行,對於大乘要道的信願、慈悲、智慧,即使有些偏重,也必然是具足的。因為離了大乘的信願,會近於儒者的「仁」、「智」。離了大乘的慈悲,會同於聲聞的「信」、「智」。離了大乘的智慧,大體會同於耶教的「信」、「愛」。真能表達佛教的真諦,成為人間的無上法門,唯有大乘菩薩行──信願、慈悲、智慧的總和,從相助相成而到達圓修圓證。
三事是不可偏缺的,然在修學過程中,有著一定的進修次第;從重此而進向重彼,次第進修到完成的學程。從凡夫的心境而開始修學,一定要知道先後次第。如誇談圓融,一切一切,只是口頭爽快,事實會證明什麼也不成就的。菩薩道的歷程,經論說得很多,大體可分為二道──般若道,方便道。凡夫初學菩薩行,首先要發菩提心。發菩提心,才進入菩薩的學程,這是重於信願的。發心以後,進入修行階段。菩薩行,以利他為主,修集一切福德智慧,決不是但為自己,這是重於慈悲的。等到福智資糧具足,悲慧平等,這才能智證平等法性,那是重在般若(無生法忍)了。上來是菩薩般若道的進修過程──發心,修行,證得。般若的證入空性,在菩薩道的進修中,即是方便道的發心。這是勝義菩提心,信智合一,名為「證淨」。此後,菩薩著重於度脫眾生,莊嚴國土;著重於不離智慧的慈悲大行。到圓滿時,究竟證得無上菩提──一切智智,也可說是智的證得。這是方便道的進修歷程──發心,修行,智證。合此二道,一共有五位。這是菩薩進修的必然程序,值得我們學菩薩行的深切記取!
圖片
┌──發菩提願
般若道─┤
修慈悲行
└──證空性智‥‥‥‥‥‧
‧‥‥‥‥(信智平等)
┌──發淨勝意樂心‥‥‥‧
方便道─┤
行嚴土熟生事
└──證究竟種智果
這二道五位,也可總合為三:初一是發心,中三是修行(從悲行到智行,又從智行到悲行),後一是證果。然完備的說,這是從凡夫而到達佛果的過程,是三德的不斷深化,淨化,到達圓滿。凡夫本是(愚妄的,有漏雜染的)意欲本位的。從凡夫地起信願,經慈悲而入聖智。聖智也就是聖者的信願(淨勝意樂),這是經悲行的熏修,智行的淨化,達到信智合一,為菩薩的信願。依此菩薩的信願(清淨而還沒有純),再經慈悲廣行的熏修,智慧的融冶,圓證得一切智智,也就是究竟的純淨的信願。這才到達了智慧、慈悲、信願的究竟圓滿。從凡夫地,發心學菩薩行,無限深廣,而實以此三為道的宗要。
五 念佛‧喫素‧誦經
信願,慈悲,智慧,為菩薩行的宗要。無量法門的種種修習,即等於三要的進修。這是非常深廣的,現在且說初學者的初方便。念佛,吃素,誦經,幾乎是中國佛教徒的主要行持,而實是菩薩行的初方便之一。
念佛的意義與力用,當然不止一端,然主要在策發信願。菩薩信願,是發菩提心,一切智智相應作意。於無上菩提起信願,並不容易。無上菩提是佛所圓證的,佛是無上菩提──一切智智的實證者。佛有無邊相好,無邊威力;有一切智慧,無比的慈悲。從修菩薩行以來,有種種不能說盡的,自利利他的功德。這樣的崇仰佛,念念以佛(因佛說法,因佛法有僧,即攝盡三寶)為皈敬處,以佛為我們的理想模範。尊仰他的功德,感激他的慈悲;從此策發信願而學佛,極為有力。大乘經廣說念佛,讚歎發菩提心,都是著重於此。念佛,是念佛功德(智德,斷德,恩德),念佛相好,念佛實相,念佛的清淨世界。擴而充之,如禮佛,讚佛,供養佛,於佛前懺悔,隨喜佛的功德,勸請佛說法及住世,這都是廣義的念佛法門。《智度論》說:有菩薩以信(願)精進入佛法,樂集佛功德。這是大乘中的信增上菩薩,為此別開易行道。然易行道也就是難行道(智、悲)的方便,所以《十住毘婆沙論》說:初學者,修念佛,懺悔,勸請等法,心得清淨,信心增長,從此能修智慧,慈悲等深法。《起信論》說:「眾生初學是法,欲求正信,其心怯弱」,因此教他「專意念佛」,可以「攝護信心」,不致退失。念佛的第一義,在乎策發信願,未生的令生,已生的不失,增長。念佛為心念──緣佛的功德而專念不捨,是策發信願的妙方便。像一般的口頭念佛,那是方便的方便了。
喫素,應正名為不食肉,這是中國佛教的傳統美德。學佛,本不一定是不食肉的。如錫蘭等南方佛教徒,西藏、日本佛教徒,都是肉食的。中國的一分佛教徒,以為喫素是小乘,大乘是不在乎的,這是根本錯誤!不食肉,為大乘佛教──《楞伽經》,《涅槃經》,《央掘摩羅經》等所特別主張的。不食肉的意義與力用,當然也有種種,但主要為長養慈悲。如說:「食肉斷大悲種」。菩薩應利濟一切眾生,救一切眾生苦,而現在竟忍心去殺害他,吞食他,試問慈悲心何在?菩薩行以慈悲為本,所以大乘法中,不食肉為當然的結論。消極的不食肉,積極的放生──救護眾生命,實為長養悲心的方便行。
誦經,不求甚解的誦經,驀直地誦下去,也是修行方便。這雖有別種功用,主要是引生智慧的前方便。智慧的修學(真般若是現證),有聞、思、修三慧,這又開為十正法行:書寫,(經典的)供養,流傳,聽受,轉讀,教他,習誦,解說,思擇,修習。前八行,都是聞慧與聞慧的方便。如從前的私塾,起初熟讀熟背,其後才為他講解,明了義理。不求甚解的誦經,如初學的熟讀熟背,也可為進求義解的──聞慧的方便。
中國佛教徒所修的一般法門,念佛,吃素(放生),誦經,確為菩薩行的初方便。這是初方便,為了增長大乘的信願,慈悲,智慧而修學。然修學者,每以誦經為功德,反輕視義理的研究,這就失去了慧學方便的作用。素食放生的,儘管吃素放生,於現實人間的種種苦迫,少有能本著慈悲而起來救護。著重了愛護眾生,忽略了愛護人類,本末顛倒,實由於不知意義,沒有能長養慈悲。比較的說,念佛還多少能培養信心,但一般的流於迷信,少數的急求自了,真能由此而策發起上求佛道,下化眾生的菩薩信願,引出自利利他,為法為人的大願精進,也就太難得了!念佛,吃素,誦經,是菩薩行的勝方便,但由於不求智慧,慈悲薄弱,偏於信仰,弄得善巧的方便法門,都不曾能盡到方便的功用。這真是中國佛教的悲哀,衰落的根源!這是不成菩薩行(難得入門)的,不能實現佛法大用的。還不夠救自己,更說不上救世了。學佛學菩薩行,必須從這些妙方便中,認清目的。我們不是為念佛而念佛,為喫素而喫素,為誦經而誦經,我們是為了策發信願而念佛,長養慈悲而喫素,為了引生智慧而誦經。這是方法,目的在信願,慈悲,智慧的進修。所以真心學佛,學修菩薩行的,要從念佛中策發上求佛道,下化眾生的大願精進。從喫素放生中,長養慈悲,去做種種有益人世的福利事業。從誦經中,進一步的研求義理,引發智慧。這樣,才盡到了初方便的力用,奠定了菩薩學的初基。這還不過是「千里之行,始於足下」的開步走,無邊的深廣法門,應從此邁步而向前直進!
(完『學佛三要』)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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